贾樟柯:赵涛永远给我新鲜感 但我们合作是偶然

《站台》是贾樟柯和赵涛合作的起始。在之后的18年时间里,赵涛成为了贾樟柯每一部剧情片的女主角,也成为了贾樟柯的妻子。

2000年贾樟柯拍《站台》的时候,有一天突然下起了雨,女演员赵涛举起双臂,将衣服遮过头顶挡雨。这个动作突然击中了贾樟柯:“她的骄傲,她对自己的保护,让我非常难忘。”在之后的《任逍遥》里,贾樟柯便让赵涛在烈日下重现了这个经典动作。

《站台》是贾樟柯和赵涛合作的起始。在之后的18年时间里,赵涛成为了贾樟柯每一部剧情片的女主角,也成为了贾樟柯的妻子。比起寻常夫妻,他们更像是彼此欣赏、互相激发的创作搭档。

《站台》里的赵涛

 《站台》里的赵涛

这次演《江湖儿女》,赵涛主动提议像上次《三峡好人》一样,她手里要拿个矿泉水瓶,贾樟柯同意了。于是赵涛拿着瓶子,站在热气腾腾的甲板上焦躁地喝了一口水,她到了奉节,却联系不上昔日的男友斌斌;她找到山西商会,被不耐烦的前台秘书晾在门外,当自动门要关上的那一刻,她本能地用矿泉水瓶卡住了门;寻人失败后,她在街头偶遇偷她钱包的女小偷被一群男人围困,便冲上前去,用水瓶做武器驱散了人群;最后,她在火车上邂逅徐峥,隔着矿泉水瓶和他牵了手。一个矿泉水瓶道具,竟帮助赵涛完成了整个动作线。

贾樟柯在监视器里看完这些一气呵成的动作,跟摄影师面面相觑,他惊呆了。这些都是剧本里没有的细节,都是赵涛的临场发挥。“赵涛确实进入了这个人物的情绪里面,当年也是因为信任和长时间合作,她知道我不会不认同。”贾樟柯说。经过近20年的相处,赵涛已经和贾樟柯故事里的山西女主角成长为一体,也成了贾樟柯作品的一个代表性符号。

贾樟柯说,赵涛这20年来唯一的变化就是一直给他新鲜感。

但他同时也说,如果哪天拍新片赵涛不再是女主角,也再正常不过。他和赵涛都不会是永远不变的人。

酝酿了很多年的《在清朝》就一定会是贾樟柯一个全新篇章的开启。在那之前,《江湖儿女》就像是贾樟柯对自己过去20年创作的一次全面总结。从他心底对费穆、朱石麟时代的迷影情结,到对巧巧和斌斌爱情故事的回望,再到他对县城大哥、江湖道义及某种精神共同体的缅怀……你可以说,《江湖儿女》是承载了贾樟柯最多心气和野心的一部作品。

《江湖儿女》拍的是互联网时代、企业化时代的变革

“过去连打架都很纯粹,现在什么都有利益纽带”

新浪娱乐:《江湖儿女》是费穆老先生未竟的遗作,您曾说过最敬仰的导演就是费穆;后来被朱石麟拍出来,时代变迁的主题与您的电影有类似;去年在平遥,您把接待贵宾的地方命名为“江湖儿女厅”。所以有着这个名字的电影上映,可能能了了您心中的一份情结?

贾樟柯:我最早知道《江湖儿女》这个片名是在09年,那时候我在拍《海上传奇》,《海上传奇》是讲上海人故事的,我就去香港采访《小城之春》的女主演韦伟。她跟我讲,费穆导演晚年筹备的最后一个电影叫《江湖儿女》,当时我就对这个名字特别有感觉。

我觉得它是一个很有古意的名字,因为“江湖”这个词可能对于男性来说是很敏感的,能调动起自己在街头、在复杂的人际关系里一种危机四伏的感觉,我们今天当然也存在于一个更广义的江湖之中,每个人都在漂泊跟危机四伏中往下走。而“儿女”指的是江湖里那些有情有义的人。

“江湖儿女”这个词组,我觉得代表了一种非常真实的气息。在我个人的经验里面,拍电影也是一种江湖生活,我每到一个地方拍戏,两三百人都是四海为家,每到一个地方就要面对和解决不同的事情,要遇到不同的人,拍电影的过程就是处理这些人和人之间的感情、人和人之间的摩擦的一个过程。

在我小的时候,70年代末的小孩都有一个大哥,每个县城都有不同的江湖、不同的大哥。我前不久也写了篇文章回忆我那时候的大哥。我亲眼目睹过他处理很多危机事情,是非常有智慧的一个人,然后又非常强壮有力。可是后来他中风了,走不了路,坐着轮椅。我去看他的时候非常感慨,我觉得我应该拍一部电影,讲这种世事的变化。

我觉得只要我们把一个人、一件事放在一个比较长的时间段里,命运这个东西就呈现出来了。我就想到了之前的《江湖儿女》这个片名。可是一开始我的同事基本都不同意,他们说导演,武侠片现在不卖的,人家会以为是个古装片。我说可我还是喜欢这种反差,虽然拍的是一个当代故事,但是我用一个比较有古意的名字,就坚持下来了。

新浪娱乐:在戛纳展映的时候,您会试图向外国人解释“江湖”二字的含义吗?您觉得外国人理解中国的这种侠义精神吗?

贾樟柯:没有太解释,因为解释也不明白。什么是江湖,看完电影就明白了。我们在戛纳首映前讨论过,就是怎么翻译江湖这个词,因为江湖这个词不仅出现在片名里,连台词也出现很多次。最后我们决定就用拼音Jiang Hu就好,就好像太极一样,你能跟外国人说清楚什么是太极吗?所以英文它就是Tai Chi。江湖这个词是潜在我们中国人情感深处的一个东西,确实很难为外人道。但我觉得外国观众还是能理解这种感情的。

我第一次听到一种理论,是山西的一个拳师跟我讲,关羽对刘备是有情有义,关羽对曹操是有义无情。我听到后非常震撼,因为从小我以为情义这个词就是合在一起的,后来才明白其实是可以分开的。电影最后,巧巧对斌哥就是有义无情,爱情已经结束了,也不愿意再恢复,是一个无情的状态。无情了,也就不恨了。

新浪娱乐:为什么英文片名定的是“灰烬是最纯净的白色”?有点让人想起来那部“蓝色是最温暖的颜色”(《阿黛尔的生活》)。

贾樟柯:一开始我定的英文片名叫“金钱与爱情”,Money and Love,我把Money放在前面,是因为我想我写十几年的人,那么这十几年都在做什么,发现无非就是求财求感情。只要你听听广播里的情感节目,基本说的都是这两件事。后来写剧本,写到斌哥教巧巧开枪,巧巧说起火山,说火山灰是最干净的,因为它经过了高温燃烧,写完这句话我特别感动,因为每个人都会经历情感的历练、生活的历练。生活把大家折磨得像火山灰一样,最后可能名字都烟消云散了,但是曾经这个生命是那样可贵,就用来做了英文片名。

新浪娱乐:那座火山是实景?

贾樟柯:是真的,是大同一个著名的火山区,在一个地质公园里,由十几个火山构成。我从《天注定》开始,剧本大部分都是在大同写的,住在大同时,中间疲惫了,或者想休息的时候,我就会去火山那边散散步,因为那基本没人,很开阔。

新浪娱乐:早年您的电影多定位于某个具体的时代,为何最近两部电影《山河故人》和《江湖儿女》都选取了非常长的时间跨度?

贾樟柯:因为除了《站台》之外,我没拍过这样的电影,我27岁就拍了第一个电影,那时候太年轻了,你基本上看世界的方法就是一时一地。那个没什么不好,那只是那个时候的我。但是到现在呢,40多岁,看人看事经历了那么多,确实想问题会把人、把事情放在比较长的维度里面去考虑。

但是拍完这个,我不太想再拍这么长跨度的电影了,不是辛苦,是已经过了那个新鲜感了,需要有别的更新鲜的感受出来。只是我进入了40多岁,突然觉得在很长的时间维度里,想象人物、想象故事是比较兴奋的,那就做两部,做完到下一部可能又会隔很长时间了。

新浪娱乐:决定这么长跨度之后,为何又选择01年到18年这一段?

贾樟柯:2001年是新世纪的第一年,更主要的是,我觉得它是面临着互联网到来之前的一个转折点。01、02年互联网逐渐就普及了,给人们的整个生活带来变革,那我想把人物放在这段历史里。

因为江湖是过去农业时代人和人之间的一种情感关系。就像电影中刁亦男说的,现在都“企业化”了。过去人和人之间很简单,出去打一架也没有什么利益关系,虽然很野蛮,但也很纯粹。随着时间推进,都变成一个个利益纽带了。

廖凡就是变了个人,赵涛也不能说没变,而是一个努力不想变的人,他们是一种逆向的发展。电影讲的就是在这17年里,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超长时间跨度对摄影、美术、演员都是挑战

赵涛练出三种嗓音,廖凡的山西话可以和当地人聊天

新浪娱乐:从01年到18年,这么长的时间跨度,对创作有哪些难度?首先光是摄影器材就用了6种。

贾樟柯:对。从01年到10年我自己拍的纪录片比较多,而这个电影是从01年开始的,美术指导就看我拍过的纪录片作参考,看看那个时候的人是什么样子,头发、衣服啊这些。我拿出纪录片给大家看,越看我们越兴奋,就看了很多,就发现我这些年用不同的器材拍过,最早用掌中宝,家用DV,到高清DV,16毫米,35毫米,RED ONE,相机,最新的6K摄影机,都用过。于是在电影里也用到了6种摄影器材。

这是我第一次跟法国摄影师Eric合作,我最初问他能不能用不同的摄影器材来拍这部电影,他就问我,你是想有很大的跳跃和区别,还是那种细微的过渡?我说我想要细微的过渡,因为我不太喜欢那种技术主义的、很强烈的影像对比,我觉得就像这十几年人的生活一样,我们都是不知不觉的,没有人会一惊一乍,自己的生活发生了什么都是不自知的,只有你回头去看,才会有物是人非的感觉。

Eric做了很多试片,不同的光线,不同的条件,不同的介质,后期,一个一个尝试。所以中间有人以为我们已经开始拍了,其实都是在试片。

新浪娱乐:对于不同年代的跨越,除了器材,在场景、化妆等方面还有哪些难度?

贾樟柯:我们除了最后30分钟可以放开拍,因为是当代了,其他的都要重新做,美术工作量特别大,而我又特别喜欢实景拍摄。比如说2001年的茶楼、街道,那些都已经都没有了,我们就大量地改进,我们没有搭景,而是重新装修,因为我不太喜欢搭景的质感。

包括服装、道具,我们的道具库里的摩托车就一百多辆,因为现在已经没有那时候的摩托了,现在都是电的了。

关于妆发,我觉得我自己在诸多导演的业务里,对妆发是最不敏感的,弄一弄我就觉得挺好的了,但可能还不行。所以造型方面我会提很多建议,但主要是赵涛在管理。她是女性,更清楚这些东西。我们从法国请了一个化妆师给赵涛,给廖凡请一个化妆师,还有就是灯光跟他们之间的配合。他们有一个工作小组,每天讨论第二天要拍的怎么处理那些皮肤,运动什么样,静止什么样,有特殊技术,主要是化妆加灯光,摄影角度跟灯光配合不好也会露陷。

因为前面跟后面人物处境有很大反差,所以形象上的差别也比较大,廖凡的胡子啊等等变化都是他自己设计的,有些花白。我们的摄影机也在配合,让观众能看到这些细节。

新浪娱乐:对演员也是挑战。

贾樟柯:对。写完剧本的时候我就在想,要怎么处理演员的问题?因为不像有的电影,可能不同年龄段可以换两三个演员演,只要长得差别别太大就可以了。但是《江湖儿女》里他们一开始就是二十五六岁,很年轻,但是长相又已经定型了,那你怎么处理到40多岁这种变化?我自己想想都很头疼。

新浪娱乐:廖凡还要说山西方言,这是怎么做到的?

贾樟柯:我们找了山西省话剧院的老师,帮他录了很标准的太原话,他学了三个月,学得非常好。而且他还能融会贯通,可以跟你聊天的,我觉得他去太原点个菜,别人不会以为他是外地人。(为什么他们说的是太原话,而非大同话?)他们说的是太原话,就是“太普”,是接近普通话的山西话,而纯粹的大同话太难学了,连我自己都学不来。

赵涛也练了很久,她自己找她声音的位置,在这部电影里用了三个声音的位置去说对白。第一个位置比较清脆,是青春的时候;第二个位置是中间;最后是比较厚的声音,是中年的时候。她每天都在练,区别很微妙,确实有效果。

新浪娱乐:您曾说廖凡和赵涛这次的表演是电光石火,他们是如何互相激发演技的?比如在小旅馆那场,您没要求他们哭,他们都演到落泪,然后您还没用那条。

贾樟柯:就是好演员吧,那条我觉得将来可以送给他们俩作纪念,哈哈。演得真的很好,他们完全能够体会进入到人物的情感里面,是用感情在演戏。可我觉得不行,那场戏不能那么哭,我不太喜欢哭得厉害的戏。

赵涛一直给我新鲜感,但我们的合作是偶然不是必然

我电影里人物都有小毛病,但都不是什么大恶

新浪娱乐:您和赵涛搭档这么多年,会不会因为太熟悉,而不知道该怎么指导她了?您觉得她演您的电影这么多年,有什么变化吗?

贾樟柯:我觉得她唯一的变化就是总是让我觉得是新鲜的,她的工作方法,她对人物的理解。特别是她那种丰富的想象力一直是比较震撼我的。在《三峡好人》里,她拿过一个矿泉水瓶,于是到《江湖儿女》的时候,她说能不能接着拿?我说可以,一个是那个地方很热,她应该拿个矿泉水瓶不停喝水,同时她的内心也很焦灼。

《江湖儿女》中赵涛拿着矿泉水瓶

《江湖儿女》中赵涛拿着矿泉水瓶

赵涛就拿了个水瓶,结果她把那只瓶子赋予了非常多的叙事,我跟摄影师拍完,我们俩互相看看,都是傻了眼的感觉——

第一次是她去刁亦男的办公室找斌哥,那个门是从里面开的自动门,秘书接待她很不耐烦,那个门快从里面关上的时候,她突然把那个瓶子放在门缝里,让那个门别关上。拍完这段之后我惊呆了,我说这个动作太准确了,这个瓶子还有这个功能,没想到接下来还有;

第二次是船上那个女人被一群人纠缠,她去把那些人驱散,又拿着那只瓶子当武器,像剑一样在那挥,让她把钱包还回来;

第三次是她跟徐峥上火车,因为两人是萍水相逢,互相有好感,徐峥想拉她的手,她就把瓶子塞到他手里,两个人牵着瓶子上火车。我觉得三场戏下来是非常完整的。

我觉得赵涛确实了解和进入了这个人物的情绪里面,当然也是因为信任和长时间合作的关系,她知道这些表演我不会不认同。

新浪娱乐:有的观众会说为什么贾樟柯电影的女主角永远是赵涛?有没有可能哪一天会换成别人?

贾樟柯:一定会,因为我跟赵涛的合作到现在不是必然的,都是偶然的。可能大家忽视了,其实我们中间五年没有合作,她也拍了一部英国电影,一部意大利电影,还拿了很大的奖。只是恰巧我觉得我现在还喜欢拍山西,还在用方言写电影,但我也不是不变的。

赵涛也不是不变的,其实更多的是她还能喜欢我不同阶段的剧本,还愿意来演,毕竟她还是蛮苛刻的一个人。(就是说,如果下一部戏换了女主角也不意外、很正常?)嗯,很正常。

新浪娱乐:这次片中出现很多大导演轮番登场,形成一个很特别的局面,这是机缘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贾樟柯:机缘巧合吧,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这部戏出场人物非常多,就是所谓闯江湖,两个人17年里面有7700公里的行程,从大同到三峡,从三峡到新疆,要遇到不同的人,这些人里面有不同的口音,不同的职业,不同的面貌,那就需要大量的演员。大部分是我在写剧本的时候,就觉得应该是是他们来演。

比如说徐峥,我写的时候就希望是他演,他在火车上讲的话我就写了一页半,刹不住车了,后来我觉得要不要减少一点……因为我在读大学那会儿,坐火车来北京的路上,总能看到那种“演讲家”,一讲话就刹不住车,我觉得应该保持那种语言的密度,应该找一个台词功夫特别好的人来演,我就想到徐峥。

另外一方面,这个人物我想他应该是上海人的孩子,因为文革时候有很多上海家庭移居到新疆,我好几个同事都是这种情况,成长在新疆,但是在家里讲上海话,生活习惯也是上海的。我就想徐峥应该是这种上海工程师的孩子,小时候就会看什么飞碟探索啊这种杂志。

我就给徐峥打电话,他确实特别忙,但还是帮我来演了,特别幸运。

新浪娱乐:而且您让他们演的大多是“骗子”。

贾樟柯:哈哈,是看起来像骗子……反正都是有弱点的人吧。你像张译演的是一个“十大杰出青年”,当时他问我这个人物的背景是什么,我说你就想象你是奉节的十大杰出青年。

我觉得不能用坏来形容这些人,是都有些小毛病的人。我的电影中没有坏人,如果你用恻隐之心去想这件事的话,我觉得就是都有毛病,但也都不是什么大恶。

我写这个剧本时候,有一点对男性的反思,廖凡就是一个比较迷失的角色。过去重情重义,后来追求金钱与权力,然后到结尾,就是那个样子,我觉得它是一个反思的结果,男性可能在社会里面更容易这样,都追附着一个主流的要求,就是要赚钱,要有能力,要有权力。这个过程中迷失的比女性要多一点,当然不是说女性就没有这些问题,但相对来说,我觉得女性一定会有很大的注意力放在家庭方面。

赵涛的角色认为一定要把情感整明白,不能是不联络了就结束了,我觉得她是一个负责的人。但她也不是一个完美的人,也坑蒙拐骗,但最起码对情感是负责的。她说咱俩还是不是男女朋友,这事得坐下来说清楚,可能对斌哥来说,我五年没跟你联系了,不就是结束了吗?

新浪娱乐:怎么理解巧巧的“坑蒙拐骗”行为?

贾樟柯:赵涛的坑蒙拐骗是一种来自底层的智慧,是社会让她去骗钱才能活下来。再一方面是我觉得是入狱对她后来的变化产生了很大作用。她怎么学来这些东西,怎么能看准男人的弱点,就来自她的监狱生活,和她跟斌哥之间的关系,对人性的洞察和失望,我觉得都是有关的。

在相同舞台展现不同命运,电影要拍最不吐不快的东西

《在清朝》要打破清代戏程式,拍出我心中真正的清朝

新浪娱乐:为什么中国民间会有这么多“大哥”?您在《后会无期》《一切都好》等三部电影里都客串过社会大哥,是对这样的人设有什么特殊感情嘛?

贾樟柯:大哥无处不在,因为中国人口太多了,有人的地方就有这些东西。哈哈,我演那些大哥是因为没人愿意演,那我就自己演好了——其实就是生旦净末丑里,那个“丑”的感觉。

新浪娱乐:那个年代出现那么多大哥,真的都是受了港片影响的缘故吗?

贾樟柯:我觉得80年代绝对是会有,因为80年代有录像厅,大家都看《喋血双雄》,看《英雄本色》,再加上青春热血,可能促成了一点点他们的文化。

新浪娱乐:有影迷调侃说这这部电影开启了一个“贾樟柯宇宙”,片中出现了《任逍遥》里的斌斌和巧巧,出现了《三峡好人》里的飞碟,出现了拆迁、歌舞厅、流行曲、小人物群像等各种贾樟柯元素。您为何执着于重复使用过去的角色、演员、情节、服装道具?

贾樟柯:我觉得很简单,就是把人物的命运故事放置在相同的舞台上。山西我拍过很多次,三峡也拍过好几次,除了新疆之外,这个舞台都是恒定的,一个恒定的舞台,它能让我们更加洞悉这种命运跟人性的变化。

在这个舞台上很可能会有一个小偷走过,他是《小武》;可能会有一个文工团走过,是《站台》;可能会有一个矿工走过,是《三峡好人》。那这一次我们看的是江湖,里面甚至出现了一样的空间,出现了《任逍遥》里面的茶楼。同样一个舞台,走过不同的角色,这种感觉是我想要的。

新浪娱乐:您年轻时离开家乡来北京上学,为何直到今天仍然能对家乡保持一份亲近感?会不会像斌哥那样,哪天回到家乡后感到很陌生?

贾樟柯:我觉得人对一个地方的理解,不一定来自于你在那生活,也不一定来自跟那有多么频繁的连接。我觉得来自于情感的联系,情感的力量是重要的。因为你的情感属于那个地方,你对它就会有理解。

另外,我自己是比较喜欢方言写作的,不太喜欢写普通话的故事,我觉得没意思,也没什么原因,就觉得没劲。但我用山西话写台词,用山西话写人和人之间处理事情的方法,那当然也是我经历过的,我觉得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有口音的。如果我用普通话写的话,我不太清楚这个人是哪的人,他应该是什么反应。

一个山西人和一个广东人,还有一个上海人,对同样一个事情的反应肯定有区别的,那我应该界定他是谁呢?每个人有属于他的地域,如果我是一个广东人,我一定用广东话写作,并不是说广东话就和山西话有什么区别,而是相对于普通话来说,方言让我觉得人物是有有根的,面目是清晰的。

新浪娱乐:您不只是对山西的生活熟悉,比如这么多年,您对北京的大都市生活肯定也很熟悉,为什么还是坚持只拍家乡故事呢?

贾樟柯:情感原因吧,这个就没理由,我有时候开玩笑说,我们过去拍电影比较难,计划经济时代没有权利拍电影,只有16家国营制片厂才能拍电影,所以那时候拍电影是天大的一件事情。

我在那个时候形成的对电影的态度就是,拍电影的每一个机会都太珍贵了,不知道下一次还能不能拍了,所以就要把自己最想拍、最不吐不快的东西拍出来。所以那时候就形成一种习惯,就是每次拍电影,就要拍最……就有点像生理上的,排解最需要排解的才能存活下来的感觉。这样的话,一直占据我内心深处的,我觉得还是当下的故事,活生生的人,不管他是山西人还是河北人,还是山东人。

新浪娱乐:既然这样,为何又决定拍《在清朝》?会是一步很大的跨越。

贾樟柯:因为我觉得我可以拍出不一样的古代的感觉,不一样的武侠片的感觉,我对武侠片的动作也有很多我自己的想法。我从小就喜欢武侠片,我喜欢这种类型。

新浪娱乐:贾樟柯拍武侠片,会是比较写实的,还是写意的?

贾樟柯:怎么说呢,它应该是一个通过长时间的资料收集、酝酿发酵,形成的一种非常奇特的写实。为什么说非常奇特?因为拍清代戏现在已经有一种程式,而我们通过这九年的努力,想寻找我印象中真正的清代的感觉。它是写实,但是又是陌生的写实,因为银幕上很少出现这样的电影。

新浪娱乐:除了做导演之外,您还统筹着诸如影展、艺术影院等很多业务,最近有什么新进展?如何做到当老板、操心营收问题的同时,不会牵扯艺术创作的精力?

贾樟柯:今年影展我的参与度就不高了,因为去年是第一届,从无到有,今年主要是两大团队在在运作,一个是选片团队,以马克·穆勒为主,我们有九个选片人,在中国还有其他地区都有;还有一个是运营团队,他们在负责整个的统筹工作。

平遥的艺术影院已经开业六个月了,然后汾阳的应该是11月开业,还有西安的在设计,西安是我们的第一个大城市项目,正在进行中。

我还好,因为我自己不会做超出负荷的事情,拍片之余能做的就这些,做不了的也推掉了很多事情,剩下这些都是我自己喜欢的。当然,我也要考虑商业营收的问题,因为那么多员工要生活。商业跟创作是完全不同的思维模式,这个我分得很开,因为我信任团队,所以很多都是交给团队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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