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夜生活》导演张冀:拍普通人才是最嗨的

电影传统与岳麓山下,都是我的乡愁。

前往采访张冀导演的那天,北京的沙尘暴余威犹在,落地窗前黄沙漫天,狂风呼啸。张导落座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最近沙尘暴真的太严重了,本来四月就容易抑郁”。

于是在那样一个下午,越过窗外厚厚的风沙封锁,聊起远在千里之外的长沙的夜生活,聊起夜色四合后的烟火人间,突然就有了一种更加如梦似幻的质感。

导演张冀

电影《长沙夜生活》是一部“全黑夜制作的电影”,长沙是最不可忽视的“领衔主演”,长沙的夜晚见证着这里每个普通人的生活。

围绕着亲情、爱情、友情等主题,影片讲述了生活在长沙的平凡小人物们在这座城市夜晚经历的聚散离合,爱恨情仇。最后一杯奶茶、最后一次见面、最后一场脱口秀、最后一次做粉……长沙的夜色见证着他们人生中的这一幕幕重要节点,而在夜晚结束,黎明到来时,他们也将开启各自人生新的旅途。

电影传统与岳麓山下

都是我的乡愁

在国产片中,带上非常鲜明的城市标签,讲述发生在某个城市中的特定故事,其实已经是一件相对比较司空见惯的事情了。只不过,以往更多被选择的城市是北上广,描述大都市里的奋斗故事与繁华生活。当镜头对准这些超一线之外的城市,比如重庆,更多是借用它巧妙的空间结构做戏。而长沙,一直以来,似乎都不是一个容易被电影创作者们意识到的城市。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湖南人,文化精神层面的乡愁和空间层面的乡愁,成了驱使张冀创作《长沙夜生活》的两大关键动力。

“首先我觉得我拍这个电影,个人来说最主要是因为我是个湖南人,很早就定这个片子叫《长沙夜生活》。当然我们原来还有一个名字叫《群星闪耀的夜晚》,但是它们从精神的主体性上是一致的。

“它讲的其实就是普通人,一个夜晚,一个城市的万家灯火。我们原来年轻的时候看一些左翼电影,比如《乌鸦与麻雀》,还有像80年代的《夕照街》,我很喜欢那些电影,其实就是讲了一些普通人的生活,他们的忧虑,他们的家庭,但这些东西实际上辐射的都是后面的城市,或者那种市井里面蕴含的生活的态度和精神。实际上我们是有传统的,中国电影的传统还不光是现实主义,还有一个非常优良的传统,实际上就是拍这种有城市背景的市井间的小人物。”

但即便对长沙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张冀在为了创作剧本而进行实地采访时,仍然被如今的长沙震撼到了。午夜1点多的解放西,比北京中午的街头还要热闹。

“长沙的夜晚其实要比白天漂亮,或者说你在长沙待了一阵以后,就像我在拍戏和采风的时候,我看长沙都觉得它的夜晚和白天是相互交织的,仿佛时间没有定态,没有那么泾渭分明,这个很像本雅明讲那不勒斯,街道和居所也是水乳交融。生活和工作的地方,私人的和公共地方,它都是混搭在一起,很有美感,特别适合于拍电影。”

“所以归根结底我觉得我拍这样的电影,从我私人的情况来讲,是我对家乡的精神上的一次回归,或者说对我所想象的左翼传统的一次回归,是我对长沙的夜晚与白天的体验的一次呈现。”

为了强调出“长沙”这一城市空间在整部电影中的重要性,张冀选择采用多线叙事的结构,选取不同的城市生活切片来设计剧情。第一个空间是书店,一对年轻人在那相遇,然后他们决定夜游长沙。第二个空间是一个网红大排档,它像深夜食堂一样容纳了很多人,有的人在这里分手,有的人踢完球在这里聚会,有的人在这里吃一盘一个人的小龙虾。第三个空间是一个脱口秀的小剧场,有一个演员在这里表演。还有一个空间是摩天轮,有一对异乡的小青年在这里工作。

最终,四条故事线汇聚。此时,大家一起在大排档上嗦一碗粉,成了张冀心目中最能代表“长沙风味”的故事结局。“他们最终会回到深夜的大排档去,共同去嗦一碗米粉,因为米粉对长沙人来说,它不只不仅仅仅是生活,它还是个精神的象征,是家的象征,我在长沙经常看见刚从国外回来的人,他第一件事不是回家,是去一个粉店吃一碗粉。”

谈及对多线叙事的理解,张冀表示,他想追求的是“涓涓细流,汇聚成河”的生活质感。“我觉得真实的生活呈现在银幕上,如果能够娓娓道来,能够涓流汇成河流,就能够有最终情感的汇聚,让我们看到万家灯火中每个人虽然都承载着孤独和伤痛,但是最终可以解开心结,一起再次出发。”

拍普通人

是我现在最嗨的创作点

在以导演的身份拍摄《长沙夜生活》之前,张冀一直以来的主要身份都是一名编剧。《中国合伙人》《亲爱的》《夺冠》《我和我的祖国》等,都是张冀的编剧代表作。大量创作与现实人物相关的,根据真人真事改编的电影,让张冀觉得自己已经彻底被“带进去”了。

“从《中国合伙人》开始,到《亲爱的》,再到《夺冠》,都是真人真事,我不断地被真实的东西打动。我在想为什么生活中这些细节会比电影中或者说比那些编出来的细节好看,因为他们在真实地创造着自己的生活,每个人是自己的编剧,而且他是用他的生命体验在创作自己的人生,你是写不过他的,但是你可以学习,可以模仿,可以追求,必须有人做这样的事情。”

具体到《长沙夜生活》这部电影中,张冀导演认为,拍好普通人的普通生活,最核心的问题就是解决“我的电影从哪里开始”。

“如果我很算计,或者很保守,很担心我的电影大家会不会看,我肯定选择电影开篇从夜店开始,因为刺激。但为什么中国电影不能从书店开始,有两个人在书店里进行关于哲学的一段对话?所有人都告诉我中国电影中不能有哲学对话,我不相信,我就是要写。”

“我们都已经被互联网的各种视频,各种媒介挑战到这个程度了,你告诉我说中国电影中还有什么是不能出现的。当然不是说《长沙夜生活》电影充斥了哲学对话,我在B站,在小红书看到很多年轻人在讨论哲学,我觉得他们在关心这个东西,所以我义无反顾地选择从书店开始。”

书店之外,影片中另一个比较令人眼前一亮的设计就是讲脱口秀演员。这两年,脱口秀在国内风生水起,但在很多人的印象里,它似乎总是与北京或上海绑定,用以佐证这两大城市之繁华、多彩。而尝试描写长沙地区的脱口秀,尤其还是湖南方言的脱口秀表演,本身就是一件挺有看点,能勾起人好奇心的事情。

张冀导演表示,在实地采访中,他意识到不只是在北上广,脱口秀在长沙其实也很火。而且脱口秀让他看到了长沙的年轻一面和传统一面交织的美感,就像看到年轻人的身上,也有岳麓山和湘江水的影子。

“就像我不会从夜店出发,我也没有选择长沙相声。脱口秀是新的东西,新的方式。我想用这个新的东西讲一段伤痛的父子情:一个失败的蹩脚演员,因为今天他父亲的到来,他讲了一段脱口秀,他成功了,但是他的追梦之路可能在今天就会结束,他成为一个今天最成功的失败者。”

吸引年轻人回影院很难

但我还是想试一试

借着聊《长沙夜生活》,我也和张冀导演聊了聊他对当下电影行业的一些看法。话题的线索从《长沙夜生活》“不从夜店开始,要从书店开始”等创新之处说开去,谈到了作为电影从业者,我们该如何看待这个危险和机遇并存的时代。

“每次回老家,我发现我的很多同龄人,或者比我年龄再小一点的,倒在沙发上看抖音可以看一天。抖音的内容完全是多元式的,如果一个人不是追求视觉上的审美体验,不追求超大银幕的效果,那实际上他看短视频就完全足够满足了。还有一些年轻人玩剧本杀,这是一种直接主体性地介入到电影中去的游戏。在某种程度上,这些东西真的在占据本应该属于电影的观众。

“作为一个从业者,我在想我用什么方式跟他们抢夺,让他们重新回到电影院,我觉得太难了,非常的难。制作方和资方他们现在实际上都是真金白银地砸钱进去,所以我觉得创作者要理解他们,因为风险是比较大的,所以他们现在要的就是投资上的安全,但是安全就意味着创作上的保守。

“但作为一个创作者,特别是到了有一定经验的程度以后,我最害怕的就是保守。你如果按照类型的模式,非常公式化地去创造一个标准型的电影,我认为在当今的时代是不可能让观众重新走进电影院的。”

对于张冀而言,编剧的身份帮助他很好地思考了这种两难处境。做编剧,当然没有做网文小说作者赚钱,但也比纯文学作家的收入要高。而之所以会停留在编剧这个中间状态,是因为做出了某种妥协之后,总也得再为你热爱的东西坚持点什么。

“拍《长沙夜生活》,我不想那么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地讲一个很单纯的爱情故事,或者讲一个很煽情的家庭故事,或者一个城市宣传片。我觉得至少我没有在做一个循规蹈矩的、观众已经看了很多遍的东西,我在做一个能够让电影跟生活相互交织在一起的东西。”

“互联网时代发展到今天,你想做一部大家同时都喜欢的电影是不可能的,但是我觉得还有一个希望,就是找到喜欢你的观众。你可以真诚而纯粹地拍摄一些你自己相信的电影,然后找到喜欢它的人,哪怕他们只是少数。”

4月23日,张冀导演带着电影《长沙夜生活》回到长沙,在文和友举办了首映礼。首映礼反响热烈,在这里,《长沙夜生活》见到了最亲切、也最懂它的“老乡”。幸运的是,喜欢这部电影的观众当然不是“少数”,对于创作者、对于这部讲述长沙故事的电影来说,这都是一次圆满的返乡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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