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版《三大队》,用“好哭”来形容都显得太轻飘,改编手法周正、真实内核动人。
来,展开说说。
一,真实本身的力量
《三大队》有朴拙厚重的力量,根源核心在于真实事件本身。
影片改编自网易人间工作室深蓝的非虚构故事,兄弟二人合伙作案,警察程兵(张译饰)审讯中意外造成一名罪犯死亡。
此后程兵锒铛入狱,出狱后又千里追凶,独自跑遍大江南北、干遍各种零工,终于亲手抓到了改名换姓四处流窜的另一名罪犯。
很敏感的两个重点,一是体制内功能属性和体制外“无名分”孤胆英雄的含混界限,二是主角“罪和罚”善恶对等与否的关系。
《三大队》是颇为周正的悲剧英雄群像故事,但不是生硬的歌颂类型。
这群人已无职务归属,甚至曾因“刑讯逼供”而被判刑。
当然这也不是一个反向的批判故事,主角团悲剧属性的根源是“朴素正义和程序正义未必同步”,不属于被陷害被辜负被抛弃类型。
你看,一个人,失去了荣誉、职业、家庭,从光鲜的执法者沦为狼狈的阶下囚; 多年囹圄岁月,半生不幸大灾,归来后依旧死死不忘“我要抓到当年的另一位罪犯”,事迹本身很有精神感召力情绪感染力。
当然影片中有诸多细节改动,有艺术化呈现,比如强化了三大队四名同事的群像故事。
细节方面,也有所增减。深蓝的非虚构写作中,被侵害的女孩17岁、遭受重伤成为植物人,影版变更为14岁,被杀。
罪犯逍遥法外,那么小的孩子依旧被冷冻在鉴定中心,这么多年始终不能入土为安。没有办法不动容。
我们时常对真实有种种误读。
悬浮造作故事中,简单粗暴堆砌种种极端狗血桥段时,总有人跳出来用“生活中就是有这么坏的人啊”“历史中就是有这么极端的案例啊”当遮羞布当借口。
事实上,“客观真实”和“感官真实”之间尚有很大距离。
如何在戏剧张力和真实应然之间保持良好的平衡,如何通过罕见个例引发普遍共情,“让真实回归真实”其实并不那么容易。
总有人不以为然,抹杀改编的技术难点、情绪诚意;
还有人吹毛求疵,一字一字抠你们凭什么不一样、资本家的丑孩子又想咋的?
影版《三大队》显然是周正案例,手法工整、情绪质朴、群像动人。
撬动了真实本身的力量。
三分程序不正义、行差踏错的悲剧凄凉,三分孤胆忠魂正义之光,三分“人间正道是沧桑”的至死不悔。
不故作姿态不过度渲染,仿佛淡淡一丝血迹、近看字字泣血,好似不曾开口、但又有山呼海啸的力量汹涌而来。
二,正义和程序正义
当我们提及刑讯逼供时,出现的第一印象是什么?恶吏冤枉好人、屈打成招。
而影片中是另一种路数,从道德、正义、情感角度重新描摹了一起非典型刑讯逼供个案。
影片中王大勇王二勇作恶多端,入室盗窃奸杀14岁幼女,且系流窜作案、多有前科。于情于理都该死,对吧?没有任何疑问。
但死刑判决需要程序正义,不能是私刑更不能是刑讯逼供。
前情已铺垫王大勇罪不容诛、人神共愤,他被打属实是活该;
片中细节又展开他对着程队幼女照片露出淫邪恶毒笑容,瞬间点燃程队战友们的愤怒,真“那个猥琐邪恶笑容看着就该打啊”。
可问题在于,他有罪要交由法律审判,三大队众人意外打出人命,落得牢狱一场,叫人唏嘘。
影片中王大勇被发现时,里三层外三层呜呜泱泱围了好多人,正群情共愤一起打他。
看到这段正常的情绪反应都是“打得好,打打打往死里打”,但我们也都明白这有违程序正义。
原版非虚构故事中,王大勇犯案后又入室盗窃、企图强暴女主人,女主人的丈夫和哥哥赶回,将王大勇一顿胖揍。影片中将家属改成大批无关群众,愤怒的路人们。
剥离私仇属性,强化朴素的、普世的正义感。
原版非虚构写作中,深蓝和老张的对话中有揣测,谈及其实当年刑讯逼供有“技巧”、不太可能打死人,推测王大勇之死家属这顿奏或许更为关键。
影片没有重点掰扯“人是三大队打死的,还是正义群众打死的”,都一样。
一直觉得程序正义这个点很难激发强烈的情感属性,看完《三大队》方才醒悟,关于程序正义动作本身的探讨固然干枯,但当朴素正义感和程序正义不能两全且导致严重后果时,悲剧后果大可以有极其强烈的情绪能量。
三,三大队群像
原版非虚构故事中,寻找王二勇踪迹的只有程兵一个人,影片加入三大队五人重逢再一一离去的内容。
原内容篇幅很短,虽则感人但对电影体量而言很有挑战;当然我也不认为影版做法是无意义注水,相反,桥段手法都工整周正。
三大队人均宝藏演员,扔进夜市里真心很有混迹烟火间的落地真实质感,一谐一笑一正一滑之间,个体有不同的层次感,群像又有混融一体的亲切感。
同样有点油气,曹炳琨饰演的蔡彬,用佛家虚名来隐藏不如意,用油腻落魄来掩盖心中难安难平难忘;
张子贤饰演的廖健,用过日子的精打细算来包装内心“不沾染铜臭的正义感”。
前者假装出世、后者积极钻营,一个颓、一个“算”,一样又不一样,都鲜活有戏有意思。
同样是热血,魏晨饰演的徐一舟更少年气、更纯粹、更理想化;
而王骁饰演的老马,闹市街头一口锅一把菜铲一身油烟气,心中明明灭灭往事一团火、丹心一抔血。
一个前期更接近纯粹的理想主义,一个在生存压力生活情感和正义诉求之间死死拉扯。
长沙那场抓人大戏,老几位一同拉风走出,可真帅啊。
“帅”是此前老马英勇救人之后在场群众的热情赞誉,也是老兄弟相逢时磨不开面子插科打诨模仿的笑点;
更是比皮囊帅更重要的精神内核:满身油腻污尘也依旧是人间理想是正义之光。
所以每一位的告别都很戳我。
第一次,人来人往的车站老马离别,回首寸寸难割舍,短短一小截候车室,楞是有回头万里故人长绝的凄恻。
多常规多套路的场景,但群体做得扎实、情绪埋得细腻,很感人。
第二次,除夕夜东北苍茫大雪,新年鞭炮满街的热闹、电视节目里倒数欢庆的辉煌中,廖健声嘶力竭要喊要发泄。
并不“愤怒”的话语,声声说尽不甘说尽祝愿。
离别苦,岁月浓,旧岁新年、山海远隔,从此人间处处有回声。
第三次,明媚的海边沙滩,徐一舟即将奔赴稳定新生活,程兵的祝愿不舍都不敢说,拔腿仓皇跑开。
一面是人生的热烈,如同无数明媚的明天渐次出现;
一面是残酷的未知,来路鬼影憧憧、不知今夕何夕、不知前路几许。
第四次,水面清幽幽烦着冷光,蔡彬不经意拿出癌症诊断书、浑不在意“还好不是晚期”,两位一点矫情互动都没有,水潭中渐游渐冷渐凄凉。
多年奔波、饮食不定、积劳成疾,嘴上说着“我执”的假信仰er,最终没扛过命运无常的大刀。
徒留老程一人,在南方大好春色中、只影向千山暮雪。
我喜欢电影中每一次离别,万水千山人海茫茫、大海捞针捞了这么多年,捞得少年江湖老,捞得壮夫成衰翁。
来来去去,兜兜转转,反反复复,是折磨,是“我执”,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一种不堪承受的求不得。是在万丈红尘的重负、无边琐碎的妥协中,一念执着、一身清正、一腔热血,半生落魄、热血难凉。
我也不觉得离开算逃兵,他们都很了不起,所以最后程兵依次说出他们的名字,用半生写就信仰,“金色盾牌,热血铸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