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被人问及最喜欢的港片时，我都会毫无迟疑地告诉他，是《无间道》。

这是一部极具香港色彩的电影，正如国语版主题曲中所唱得那样“谁了解生存往往比命运还残酷，只是没有人愿意认输。”

这是一个有关于生存的故事。

生存，是大多数人长久以来面对的巨大恐惧。

比如，我会恐惧未来某天为今天作出的选择遗恨终生，就像《无间道》粤语版主题曲中唱得“快到终点才能知道”。

没人知道我们会去哪，没人知道是不是真有末日审判。

因为未知，我们常常在好与坏中，为自己选择阵营。

于是，这成为了一个永恒的话题：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梁朝伟，刘德华，黄秋生，曾志伟，包括杜汶泽……所有人都带着如此鲜明的标签，就像剧中人。

陈永仁和刘建明，黄志明和韩琛，他们身上的好与坏都太淋漓尽致。

片中，警校大门关闭的那一刻，分出了截然不同的两条路。

门外的人回望，看看自己作为一个好人的生活，笑笑，即使在道德上得到了全面的胜利，这样的命运也注定他无福消受。

门里的人遥望，即使被打上了好人的标签，也无法改变坏人的出身。

一步错，步步错……

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只能回首不能重选。

刘健明，一悲。

性本善，但命运弄人，他和黑帮扯上关系，没有挽回的路。

“想做好人的心”让他对当时走出警校的陈永仁心生羡慕。

他虽然一直在做卧底，但都是信息泄露，不曾涉及命案。

直到黄志诚离去让他彻底觉醒，必须终止这个邪恶的生长。

他与陈永仁联手“瓮中捉鳖”，把匪徒团体“一锅端”。

他亲手了结韩琛，找回善良，这也算是一种反抗。

但当他知道陈永仁已得知自己就是曾经的“坏人”时，他恐惧，极力掩盖。

电梯里传来一阵阵枪响，电梯门打，在他举着警牌说“我是警察”的那一刻，他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

从此，他活着就像是片尾中那一句：“受身无间者永远不死，寿长乃无间地狱中之大劫”。

韩琛，一悲。

他说：“算命的说，我这条命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不过我不同意。我认为我们出来跑江湖的，是生是死，应该由自己决定。”

其实，算命的说得很对！

韩琛的成功，的确是牺牲了很多人的性命。

比如他太太，比如倪家……他牺牲了那么多人，才当了龙头老大。

在此之前，他根本不想当老大。

他其实是一个好人。

他当黄志诚是好朋友，他对倪家忠心耿耿，他对那些手下毫无架子，他很爱他太太……

一切本来很好，但他太太死后，一切都变了，他变得难以捉摸，性情大变。

当倪永孝用枪指着他时，他毫无惧色，他将一切交给上天，若他死，他就可以去见他太太；若不死，他就将倪家取而代之。

上天不让他死，坚决要他当老大。

泰国人示意铲除倪家，韩琛有些犹豫，但泰国人一意孤行，韩琛默默放下电话......

黄志诚知道韩琛铲除了倪家，知道他性情大变，于是派陈永仁去他身边当卧底。

97回归那晚，韩琛对着烟火流泪。

他对着天空告诉自己，太太希望他成为老大，他已做到……

后来，韩琛的生意越做越大。

某次交易，他发现身边有卧底，他知道黄志诚不会放过他，他没得选，兵和贼无法共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没想到，刘建明变节。

刘建明面带笑容慢慢地走到他面前，那一刻，他不怕，他只是用空洞的眼神看着刘建明，直到刘建明开枪打死他。

他死了，双眼圆睁，他不甘心........

就像倪永孝那句：“出来混，早晚要还！跑江湖的，都没有赢家！”

陈永仁，一悲。

韩琛被杀，陈永仁档案被毁，那时的他，再也无法证明自己的警察身份，只能永远活在古惑仔的阴影里，躲避警方追杀。

这样的生活，陈永仁早已厌倦，甚至仇恨，满是无奈。

片中一幕，陈永仁见到前女友，前女友跟他说，她已结婚，生下一子。

细心地观众会发现，前女友的戒指并不是在无名指，也就意味着其实她并没有结婚。

孩子是陈永仁的。

此间无奈和酸楚，何尝不是一种无间地狱的折磨？

陈永仁去看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让他感受到普通生活的温暖，这样的生活是他极度向往的。

黄志诚不断延长他做卧底的时间，他心中感受到的是对命运无能为力的悲凉。

卧底，是他在无间地狱中所要遭受的无间断的折磨。

在无间地狱中，需要承受的折磨，更大的悲痛来自于仇恨。

无论是黄志诚被古惑仔暴打扔下高楼，还是傻强为中枪后选择死亡，对陈永仁来说，这都是无法承受的生命之重。

最后，他被刘建明一枪打死，镜头给了俩人灰色的镜头。

他终得解脱，将痛苦留给“我是警察”的刘建明。

黄志诚，一悲。

所谓的正义，就是没有正义。

黄志诚进入无间地狱之始，起于那句：“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黄志诚和韩琛本是朋友，即使一黑一白，一正一邪。

从第二部黄志诚的话来说，自己的师哥是被倪永孝杀死的，自己也是从一个小警察不断升职的。

如果说《无间道》中谁的罪孽最多，那一定是黄志诚。

他谋杀倪坤，倪永孝，扶持韩琛上位。

但同时他是个好警察，他为人民除害，尽忠职守站完最后一班岗。

在黄志诚开枪杀死倪永孝，将韩琛的照片贴墙上，经历了陆启昌的死以后，被迪路推下楼的那一刻，被打的十分钟内，他终于完成了自我的救赎。

多年前，我是在HBO上第一次看到《无间道》的，距离它的首映，已经两年。

看完后，我的感觉是，感谢《无间道》。

这部片子标志着华人电影工业，以它自己的方式，达到了完全成熟的地步。

这是我们在看了几十年的好莱坞之后，所梦寐以求的境界。

它是一部拍给成年人看的电影，又或者说，能够进入这部电影的脉络，并细细体会的观众，都算是成年人。

它呈现的，是成人世界中赤裸裸的真实。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以及进一步的，在电影本身构成的各项技术上，我才说《无间道》是完全成熟的。

也因此，《无间道》系列值得我们更细致的讨论。

特别是，它引用了《涅盘经》上关于无间地狱的话语做隐喻，开展剧情。

这一点，不仅展现出既宏伟又幽微的气势，更带给我们无穷想象。

而这延伸出来的想象，绝不是仅仅用目前这《无间道》三部曲的幅度可以完全涵纳的。

在《无间道》中，以一种单纯但有效的双线交错与对应来推进故事。

“韩琛—刘建明”的黑道空间，以及“黄志诚—陈永仁”的白道空间，两者之间形成简洁的奏鸣与对位。

在这个架构之下，黑白之间交互“卧底”所产生的角色内在心理与外在情绪张力，则将这两条线绞在一起，并且越绷越紧，终致陷入无间地狱。

《无间道》，有着东方文明中的深沉真实。

在东方，正邪无法二分是人世间芸芸众生的共相，两者是时时刻刻都存在的。

正如阴与阳、佛与魔、因与果、王与霸、善与恶，往往都是一体的两面，既可能相克，也可能相生。

儒、释、道这三个东方社会的主要信仰，在其思想核心，并不像西方那样，需要依赖一个超凡的上帝来指导凡间的所有准则与次序。

而是直接去体验或揭示现实的娑婆世界里，人自身与人际关系当中，最复杂也最基本的道理。

如果说，电影本身是一种对于故事逻辑的玩弄，那么，《无间道》就是一系列高度“玩弄”人性的故事。

所谓“无间”，即为“不断”。

人生不仅仅是眼前之所长，并不是从降落人间到身死入土之间的长度，其中的爱恨情仇是不断的，永恒的。